第6章_唐之夭夭
笔趣阁 > 唐之夭夭 > 第6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6章

  用过午膳,我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醒来业已红日西沉。水墨欲传晚膳进来,被我拦住了,笑道:“这般吃了睡睡了吃,成什么样子?”瞥眼看到窗外金乌西坠,晚霞烂然,不由心动,道:“我出去走走,回来再用晚膳。你们都别跟来。”

  我懒得再行梳洗,只着了一件雪色广袖深衣,长发也不梳髻,只用冰绡松松束了,如瀑般铺洒在身后。反正若不得我传唤,我这含宜馆也不会有外人进来,我便这般踏着满地余晖走了出去。

  暮春的黄昏之景十分美丽,浩渺天穹二分,一半是青郁苍莽的长云,一半是绚彩熔金的流霞,映着远处碧瓦飞甍九重台阁,恍惚竟仿似天阙帝乡般肃穆而婀娜。

  我被这景致所迷,一路贪看春光暮色,竟不知不觉离开了含宜馆的所在。

  渐渐行至一处小小湖泊,水面娟好如镜,波澜不兴,湖畔依稀错落栽了几株垂柳,暮春烟霭相笼,更如碧玉妆成垂下万缕丝绦。湖心有座小亭,九曲回廊与湖岸相连。

  我不禁兴致盎然,沿着回廊向小亭行去。

  走近了才发现,亭上悬有一匾,上书“快哉烟波”四字,却是当朝谏议大夫,起居事褚遂良亲手所书的隶楷。

  我侧身坐下,翻身面向亭外,双腿悠然垂下轻晃,雪色衣裾羽毛般掠过水面,漾起阵阵涟漪。偶有锦鲤游过,顽皮追逐那裙角。我略略提起衣袂,诱那艳丽鱼儿跃出水面,飞起的水珠溅到颊边,我心中畅快,禁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玩了一阵,瞥眼见到亭中地上躺着数枝柳条,不知是何人所弃。我思及前世少时逸事,不由一笑,走过去摘下一枚碧叶,略略思索,便拢于唇边吹奏起来。

  悠扬的曲调袅袅而起,点染了四合的暮色,亦勾起我胸中一杯愁绪。

  这是我在前世最爱的一首曲子。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是在异乡吗?异乡的异客尚有回归故园之日,而我,却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

  渐渐有湿热泛上眼眶,渺远的远方似有盏盏灯火次第亮起,氤氲在泪眼里仿佛流光飞舞于天地之间,绚烂如烟花,也死寂如烟花。

  爸爸,妈妈,女儿不孝……现如今,就连一句“千里共婵娟”,也成了虚妄之语。今月何曾照古人,我已是你们口中的古人,头顶这轮婵娟,自也不会是同一个了。

  我一遍遍地吹着那哀伤的调子,只觉这曲里所有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都无比明晰地铺天盖地般向我涌来。

  直到两腮有些酸痛了,我才缓缓停下,望着湖水发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忽觉几分异样,回头望去,恰见一道人影静静立在我身后,不知来了多久了。

  我吓了一跳,夜色昏暗看不清那人面目,心中暗自警惕,站起身来,道:“何人?”

  那身影顿了顿,向旁移开半尺,月光下露出一张秀美俊逸的脸庞,却正是房遗爱。

  我松了一口气,心下有些奇怪,微笑问道:“驸马怎的到这边来了?可用过晚膳了?”房遗爱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怒气,看了我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道:“这话该是臣问公主吧?公主大驾光降臣这停云轩,有何贵干啊?”

  我一愣,这才想起房遗爱的停云轩确是坐落在烟波池畔,再往北去,便是房遗直的无心斋了。不过房遗爱这小子气性也太大了吧,我不过在这亭子里盘桓了一阵,至于这么生气吗?心里虽如此想,口中仍是道:“我只是贪看这黄昏景色,才一路流连至此,可是扰到驸马歇息了?”

  房遗爱眉头紧皱着看我一眼,忽地眯起眼睛,眉宇间有勃然的怒气,道:“公主,你不要以为把湘涵送还给我哥讨好于他,我哥便会对你假以辞色。我哥的住所比此间还要往北,还请公主下次莫要再走错了,免得再扯出什么赏景的荒唐理由,实在令人喷饭!”

  我闻言不由皱起眉头,房遗爱此言委实过份了些,饶是我再如何想缓和与他兄弟二人的关系,此刻也不由有些动怒,扫了他一眼,冷声道:“驸马恐是误会了,本宫确然只是赏景至此,随性而行,又何来走错一说?”顿了顿,又道:“此外,好教驸马得知,本宫若还对令兄怀有一丝情意,便断断不会把湘涵送还给他。”言毕再不看他一眼,举步跨出了快哉烟波亭。

  “等等!”他蓦地出声叫住我。

  我顿住脚步,并不回头,只淡淡道:“驸马还有何事?”心下暗自寻思,也就是高阳与这兄弟俩一起长大的情份,才令房遗爱如此胆大,竟敢出言令公主驻足。若换了旁的皇子公主,便算他年少气盛,也断不敢如此放肆。

  等了半晌没人答话,我诧异回头,却见他正微蹙了眉头凝望我,神情十分复杂,见我望来,居然还脸红了一下。

  我越发奇怪了,疑道:“驸马?”

  房遗爱面色更红,踌躇半晌,方道:“公主方才说,对我哥已无情意了?”

  我点头:“是。”

  他急问:“为何?”

  我轻轻摇头道:“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了,那又有什么道理好讲?”

  房遗爱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又变得复杂了,几分愠怒,几分懊恼,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掺杂其中。

  我看着他,忽然约略有些明白他方才为何会那般生气了。他毕竟是高阳名义上的夫君,虽然一向敬重大哥厌恶高阳,但长久以来一直充当高阳与兄长赌气的工具,明知妻子心中另有他人却什么也不能做,心中必然也是不忿的。方才他见我坐于亭中,定是以为我欲寻房遗直却迷了路,自然会生气。现下又听我说对房遗直已无情意,心情当然会十分复杂。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敏感而又有些小小虚荣,我又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如是一想,我气也消了,看向他的目光也柔和起来。

  他见我目光转柔,又有些不自在,转头看向他处,半晌方闷闷开口道:“公主适才所奏之曲,既有放逸旷达,游遨世外的疏狂之意,又有感恨伤别,故人已远的哀婉之情。此等佳作,遗爱竟是闻所未闻,不知是否公主所作?”

  我听他将那曲子的意境剖析得分毫不差,心下也是高兴,顿了一顿,带着丝怀念道:“此曲名为《迴梦游仙》,是我幼时在宫中偶然听得一位年老宫人所奏,我自己又如何作得出如此好曲呢。”

  房遗爱低声重复了两遍曲名,目光灼灼望着我道:“然则公主所用乐器,音色虽有些单薄,却格外清灵悦耳,迥异寻常丝竹管弦之属,不知……”

  嗯,还迥异呢,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乐器好不好……我忍了笑,举起指端柳叶凑至他面前,笑道:“哪里是什么乐器呢,不过一枚柳叶而已。”

  房遗爱大吃一惊,接过柳叶细细察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半点特异之处,忍不住道:“便是这个么?这可如何吹啊?”

  我抿嘴一笑,拿过叶子拢于唇畔,又吹了一遍那曲迴梦游仙,将吹奏之法细细说与他听。一遍说完,却见他正自呆呆地瞧着地上某处,神情如梦如幻,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只得出声唤道:“驸马,驸马,可学会了?”

  房遗爱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连忙点头表示已经学会了,继而又珍而重之地将那片叶子放入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脸色在我看来十分诡异。

  我只对他的举动视而不见,微笑道:“其实笛音清逸灵峻,以此曲相和,方能尽闻其妙。”

  房遗爱眼睛一亮,面上露出欣喜之色,然而马上又摆回了一张臭脸,倨傲地点了点头:“那臣自当回去勤加练习。”

  玄龄次子遗爱,雅擅音律,尤工操笛。

  我笑着点了点头,觉得他这一手变脸玩得倒是颇为可爱。

  房遗爱脸色不知为何越发难看,他轻轻哼了一声,道:“天色晚了,公主便请早些回去歇息吧。”看了看我,又别别扭扭地道:“可需要臣一路护送?”

  我看他神情,喜怒哀乐全写于脸上,委实可亲,心下好笑,口中笑道:“府中夜景撩人,我这般一路游览着回去便好,驸马且回去歇息吧。”

  房遗爱躬身行了一礼,生硬道:“既是如此,那公主请便吧,臣不远送了。”言毕再不看我一眼,掉头匆匆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一直很喜欢仙四的游戏主题曲~《迴梦游仙》

  5、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又过了几日,房遗直以正室之礼高调迎娶湘涵为如夫人。

  朝中半数臣工,诸位后妃皇子公主,大抵是知道些我与房遗直的纠葛的。先前我将湘涵送还给房遗直,便已引得不少好事之人暗地里揣测议论,而今房大少高调纳妾,更令许多人抱定了看好戏的姿态,只翘首观望我这个公主娘娘作何反应。

  然而如今虽然高阳这壳还在,内里的瓤却早已换得干净,一切旧情都早已随了正牌高阳那缕不知所踪的芳魂而去,我又能有什么反应?只随意拣了一对蓝田玉雕瑞鹿献芝如意并一台西域人进贡的琉璃沙漏作为贺礼送了过去。

  说起这沙漏,倒当真是个精妙罕物,唐朝透明度如此之高的琉璃本就少见,加之又吹塑得极好,线条流畅丰满;里面的沙子混合了细碎的金砂,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然此物虽则精巧,我在前世却见多了类似的精致玩物,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着水墨寻个什么礼盒之类的好生装了送过去。

  水墨一边忙活一边嘀咕道:“公主也忒大方了,怎就连这沙漏也送出去了呢,那小蹄子又怎么配……”

  “水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gka.cc。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gka.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