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_唐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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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汀兰起身亲自为我沏了茶,一边喜孜孜道:“今日一大早娘娘窗前便有只喜鹊不停地叫,奴婢还道有什么喜事呢,却原来是公主要来了。”她将茶奉给我,道:“新下来的庐山云雾,公主且尝尝。”

  我接过茶,笑道:“汀兰姑姑一张嘴可是越来越巧了,便如这茶一般,清新怡人,沁透心脾。”又冲韦贵妃道:“母妃如何便狼狈了呢,这般‘朝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的美态若还叫狼狈,我们可怎么好呢?”

  那两人被我逗得直笑,韦贵妃横我一眼,笑道:“你这顽皮丫头还说汀兰,你自己这小嘴才是真甜,涂了蜜也似。今日这身衣服倒是不错,虽比往常素净了些,到底也是清丽淡雅。”她打量着我的装扮,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色。

  我但笑不语,也静静看着她。她今日穿了一件银地青丝绣万叶莲花连摆裳,颈间戴一串祖母绿圆珠,珠子颗颗硕大如樱桃,碧绿通透,成色极好。下衣则是绉面湖绿撒花百褶裙,裙边以杏黄色丝线绣了六合同春万字纹。如云秀发拢成妩媚的倭堕髻,只斜斜簪了一支鎏金点翠嵌珠双凤步摇,左侧鬓边一朵宫绢姚黄牡丹,充耳一副玳瑁嵌红珊瑚珠耳环,更无多余缀饰。

  我笑道:“夭夭记得母妃这件衣裳前几日便穿过了,如今可还穿不腻么?”

  韦贵妃道:“如何穿得腻呢?这衣服式样时新,银青双色莲的花色也好。”说着,她爱惜地摸了摸丝滑的面料,“况这料子是长乐送的,我总不能穿几日便束之高阁啊。”

  长乐?长乐公主?我心下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又和她们闲扯了几句,方笑道:“夭夭还要去拜见父皇,这便不扰母妃歇息了。”

  韦贵妃挥了挥手,笑道:“去吧,多日不见你,你父皇怕也想得紧了。待会若是得空便回来与我用午膳。”

  我笑着应了,退了出来,流觞抱剑跟在后面。她这带剑入宫的特权自然也是高阳向李世民求来的。

  正是暮春时节,宫中繁花似锦,风光正浓,而我却无心观赏景致,心情只比入宫前更为沉重。

  方才在车上,我猛然想起,高阳提出让官一事,也不全是自己之愿。前几日高阳又与房遗直发生口角,跑到宫中向韦贵妃诉苦,恰见韦贵妃穿了这件银地青莲的衣裳,方才萌生了迫房遗直让官的想法。

  那么,韦贵妃恰在这当口穿上这件衣服,是巧合吗?

  高阳贸然提出此种要求,极有可能面临失宠。然而我不过是个公主,生母只是前朝遗女况且早亡,虽有贵为贵妃的继母和官拜宰相的夫家,终究也不是多么亲厚,我失了宠对谁有好处?

  蓦地,我停下了脚步,心中仿似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訇然雪亮。

  流觞也随着我停了下来,并不询问原因。她从来便是如此,永远默默地随在我身后,只有我的命令,才能令她一瞬爆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继而又归复沉寂。

  我缓缓平复心中波澜,继续向前走。

  我的哥哥,年方廿四的吴王李恪。

  是了,那人的真正目的,并非是让房遗直丢掉银青光禄大夫之职,也不是令我失宠,而是要让李恪失宠。

  李恪封吴王,授安州都督,史书上称他“善骑射,有文武才”,连李世民亦称其“英果”,是太宗诸子中少数得到父皇称赞的出色皇子之一,亦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反观刚册的太子李治,年幼而懦弱无能,实在不像是合格的帝王之材。像李恪这样一位皇子失宠,对于某些人来说,好处自然是数之不尽的。

  而一旦事成,不唯李恪与我兄妹俩会失宠,更有可能牵连到韦贵妃和房氏一族。好个一箭三雕的毒计!

  再联系到送银青衣料给韦贵妃的长乐公主,这幕后之人系谁,也就不难猜想了。

  长乐公主李丽质,太子李治亲姊,生母是已逝的长孙皇后,下嫁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立太子之后不久,李世民曾有意改立李恪,经长孙无忌力谏乃止。李世民说:“公岂以非己甥邪?且儿英果类我,若保护舅氏,未可知也。”长孙无忌说:“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位乎?”

  莫非,长孙无忌沉不住气了?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我的猜测,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呢?那位凌烟阁第一功臣,官拜尚书右仆射,封齐国公的国舅爷,并非是如此喜爱玩弄权术之人?

  不多时已来到了甘露殿前,李世民贴身的总管太监沈全亲自迎了出来,笑道:“公主有些日子没来啦,陛下可想念得紧呢。”

  我亦堆了一脸的笑:“沈公公辛苦,本宫有要事求见父皇,不知可否通传一声?”

  沈全笑道:“公主只管进去便是。陛下吩咐了,不论公主什么时辰来,都让宣。”

  我闻言不由微微挑眉,李世民果然是在试探我,但即便如此,姿态还是要做足了的。口中道:“如此甚好,那么本宫便进去了。”又转头对流觞道:“流觞,你且在此间等我。”流觞躬身应了。

  沈全引了流觞走向侧殿,道:“公主宽心,您哪回来,奴才不把几位姑娘安顿得妥妥帖帖?只是觞姑娘倒不常来,不知觞姑娘喜欢什么茶点?……”

  我缓步进入甘露殿,轻轻推开门,却见里面正座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着明黄缎绣五爪衮龙袍,面目俊朗,不怒自威,正是李世民;下首坐一身着暗紫色官服的臣子,正是房玄龄。两人都面露诡异微笑,一副心怀鬼胎之相。

  我恭恭敬敬向二人行礼:“高阳参见父皇,司空大人。”

  房玄龄急忙起身还礼,道:“公主万勿如此,臣如何受得起?”

  我微笑摇头,道:“司空大人乃国之栋梁,朝廷肱股,连父皇都对您礼敬有加,高阳又如何敢放肆?况您又是我公公,高阳之礼,您若受不起,又有谁人受得起了?”

  房玄龄显是没有料到能引出我这么一篇话来,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复又垂头口称不敢。

  我知道,以前的高阳,是决计说不出这种话的。

  果然李世民也有些诧异,只是他掩饰得极好,黑眸微起波澜复又平息了下来。他笑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几日不见小夭夭,竟这般识礼数了,古人诚不我欺啊。”

  我微微垂下眼,继而又抬起头巧笑道:“夭夭方才前去探望母妃,母妃教导我待人接物当以礼为先,况且……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

  我说着,抬眼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却见他微眯着眼睛,一脸高深莫测之象,心下微有几分不安,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确然是夭夭做得不对,方才临出门时又遇见了驸马和房大公子,听他们说了一些事情……是以,夭夭此来,乃是为求父皇收回成命。”

  我当然不可能直接对李世民说,我已经看穿了他意图试探我的手段。若是如此的话,恐怕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个冒牌货。变化,还是要一点点地来才好,让人们在潜移默化中发现我和以前高阳的不同。当然,李世民号称千古明君,我方才说的那番话,也不知他能相信几成……

  正自有些心烦意乱地想着,忽然,李世民长身而起,抽出悬在墙上的宝剑,匹练寒芒闪过,雪亮剑刃已横于我颈侧,伴着房玄龄一声惊呼:“陛下!”

  我一缕发丝被劲风拂起,落于剑刃上,缓缓飘零于地。

  李世民眸色漆黑,仿佛孕育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一字一顿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瞪着眼前雪白的剑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他冷厉的问话,心里方才咯噔一下——几句话而已,他竟怀疑我到了如此地步?连忙一个腿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仰脸看着李世民,作出惊惧无比之态,带着哭腔道:“父皇,您怎么了?我是夭夭,是您的女儿啊!”

  李世民定定凝目于我,良久,方缓缓道:“此剑名为龙泉,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森然而危险:“朕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谁?”

  我有心想挤出几滴眼泪,奈何眼睛就是不听使唤,只好以袖掩面,抽噎着不说话,纯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儿态。

  李世民又凝视了我一阵,缓缓走回墙边还剑入鞘,重又坐了下来。

  “坐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

  我依旧轻轻抽着气,缓缓爬起来,迈开步子,努力维持着从容的步伐与端庄的身姿,向那张椅子走去。直到稳稳实实坐到椅里,才发现原来整个身子都软了,后颈已布了细密一层冷汗,湿滑粘腻,十分难受。

  双手掩在广袖之下,无人能看见,葱白指尖断裂的指甲和玉嫩掌心上半月形的血痕。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然而我只知道,方才我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就要血溅五步了……

  屋里静默良久,房玄龄忽然出声打破了静寂:“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哦?朕何喜之有啊?”

  房玄龄深深看了我一眼,微笑道:“公主得贵妃娘娘慈训,一夕顿悟以礼待人之道,这难道不是喜事?陛下……实是多虑了。”

  我委委屈屈地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作出一副赌气的姿态,又冲房玄龄福了一福:“司空大人谬赞了。”

  看来房玄龄是打算保我了。

  然而,即便如此,心下还是忐忑非常,我轻轻抿着唇,垂眸看向地面,以李世民的韬略智慧,应该知道目下除了相信我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但是……帝王之心向来难测……

  还好,李世民比较识时务,顺着房玄龄铺的台阶就下来了,微笑道:“夭夭能懂得这些道理,自然是好的,朕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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