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时维桢觉得头疼欲裂，眼涩神虚，只恨为何生作人身。她扎挣着爬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来，吹得人寒毛直竖，惟有再次倒了下去。今天是周末，整日都没有正经课，倒是可以怠倦不起的。床下传来TheDecemberists的《HereIDreamtIWasanArchitect》，正是沈飞来电的专用铃声——他认为这歌活脱脱就是西方版的《阿飞正传》。歌声孤寂凄迷，无情无绪的心境一时亦黯淡起来。沈飞曾经跟她提过在美国留学时，他只抽万宝路，就为了这个香烟品牌浪漫的名字以及由此衍生的真假难辨的爱情故事，回国之后才抽回云烟苏烟。维桢不知道沈飞特意说这些煽情的话不过是想让她觉得自己其实挺多愁善感的，并不单单是个粗鄙的兵痞子。她隐约觉得沈飞似乎特别偏好这类看似情深其实薄幸的东西，从抽的香烟到喜爱的音乐，大多如是。宿舍里只有维桢与另一个女孩。铃声连绵不断，室友从桌前转过身子问道：“要我把手机递上去给你不？”维桢虚弱一笑道：“不用，多谢了。响一会儿自然就会停下来。”话音刚落，乐声便戛然而止。室友走到她床前，踮起脚扶着围栏，踌躇着道：“维桢，你昨晚回来得很晚，还满身酒气，我们都挺担心的。女孩子大晚上该谨慎些，喝醉了特别容易出事儿。何况你平日总是糊里糊涂，丢三落四，实在粗心得很，更需凡事留心留神，勿要行差踏错，让人骗了去才好。”这是肺腑之言，维桢感激地颌首道：“嗯，我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如此放任自流了。”铃声再一次响起，喧腾刺耳。维桢暗叹一声，爬下床自桌上拿起手机，按下了确认键。“桢桢？”沈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嗯。”维桢应了一声。“刚刚起床对么？身上还难受不？”听了他的话，维桢觉得头愈发眩晕起来，恹恹道：“比昨天好些了，仍旧不大舒服。”沈飞的语调愈加温和：“小宝宝，真叫人心疼，以后再不许你多喝酒了。我就在你宿舍楼下，咱们一起去吃早饭吧，完了我送你回来休息。”“不用了，”维桢咕哝道，“头晕乎乎，身上也乏，哪儿都不想去。已经拜托过室友给我带早餐了，你无需操心。”沈飞沉默半晌才道：“这样也好，你多喝点温水，别费神温书了。中午我再来接你吃午饭。”维桢硬着头皮道：“也不需要了，我一整天都不想出门，打算呆在宿舍里歇着，读读话本之类。明天我们再联系吧。”她今天实在不想见沈飞，心里面不知道怎么的特别烦他。“桢桢……”沈飞的声音唏嘘如太息。维桢心上似被谁拿指甲挠了一记，微微垂下头道：“嗯？还有事吗？”“没什么了，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么？”沈飞徐徐道。维桢随意地答应一声，便把电话摁断了，颓然坐到椅子上，心里凭空生出了些许恨意。不知道是恨沈飞满嘴虚言，存心欺瞒，还是怨他欺骗得不够彻底，偏偏让她知道了；一时又自厌不已，分明知晓沈飞有所保留，仍是默许他对自己妄作胡为——就算开始抗拒了一下，当那些陌生的情*欲和快感如潮水般袭来时，她不由自主就沉沦下去，人家沈飞后来根本就没有捉住她的手。维桢心里不舒坦，又没有偌厚的脸皮做了婊*子还去立牌坊，只好躲得一时是一时。“哎，同学，不好意思，我们宿舍的杀虫剂用光了，厕所里好大一只蟑螂。请问你们这里有药没有？”维桢心脏漏跳了一拍，慢慢转过头去，赫然是第二次偶遇沈飞那晚，选修课里见过的头发染得黄灿灿的女生，她们同一个学院同一年级，所以都住在这层。心头一撞眼中一黑，一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就在门后面，你自己拿一下吧。”室友笑着对那女孩道。“我要出去一趟。”维桢随口*交代一声，浑浑噩噩地出门下了楼。她需要找人求证一下，一时间又不知道谁能告诉她。沈飞自然是知根知底，可是他既然能骗她一次，谁可以保证不会骗第二次？说什么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是她妄自菲薄，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一百个童维桢也比不上半个沈飞。“桢桢，我把号码存你手机里，有事随时找我……”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维桢连忙掏出手机打开电话簿一个一个往下翻，果然有一项标了个“蒋”字。电话很快接通，维桢试探着道：“您好，很抱歉打扰您，我是——”对面的男子叹息着道：“桢桢，我知道是你。你这样的嗓音，听过一次就不容易忘记。”维桢一时无言以对。蒋晗熙又道：“你要找沈飞？他没有跟我在一起。昨晚他玩得有点过头了，兴许没去学校。你试过打他手机么？”维桢忙道：“不是，我不找他。我是特地找你的，有事想请你帮忙。”“哦？”蒋晗熙的声音带出丝笑意来，“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找你？”“不用这样麻烦，电话里就可以。”维桢一是不愿意麻烦人家，再者委实不想再跟他碰面，唯恐从他嘴里听到更多关于沈飞的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女孩子，就是沈飞的前一任女朋友，她的名字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蒋晗熙的语调让维桢觉得有些异样，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惋惜。他过了好一会才接着道，“她叫杨芷卉，好像跟你是同一个学院的，比你大一届。”“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晗熙哥哥。”维桢凉了半截，声音悠荡荡，犹如一缕无根的浮萍。原以为远在天边的事情竟离得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发生在她面前一般。之前还能勉强劝自己，既然已经是过去的旧事，何必纠缠不清，总是咬着不放岂不讨人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天下间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然而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过去，杨芷卉至今仍没寻到，谁知道她此刻是生是死。万一她并非离家出走，而是因情自杀了呢？想到这层，维桢喉头一抽，直欲作呕。耳旁传来蒋晗熙饱含担忧的温言细语：“桢桢，你听来不是很好，我很担心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见个面，好好聊一下，可以么？”“不必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实在是感激不尽。”维桢说完便匆忙把电话挂断了。手机盖子还没合上，那首《HereIDreamtIWasanArchitect》再次响起，以往幽婉迷离的乐音此刻听来有说不出的刺耳，她泄恨般将后面的电池拆下来掷到地上。“维桢？你在干什么？”维桢闻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同班的两名男生，范广翼和袁蓓。她与他俩平日颇为相熟，课间不时闲话几句，一些团体作业亦习惯与他们组队完成。维桢被熟人撞见自己幼稚的行径，只好尴尬地抠着手指低头不语。袁蓓弯腰把手机电池捡起来递给她：“难道是跟男朋友吵架了不成？发这样大的脾气。”维桢不好意思地谢过他，接过电池放进上衣的口袋里。“维桢，”范广翼看着她，满脸关切之色，“你脸色很糟糕，惨白发青的。昨晚我们就瞧见你喝得醉醺醺趴在一个陌生男人背上。”维桢窘迫异常，平生第一次醉酒，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袁蓓接过话题道：“我看那男人阴沉沉的，压根就不像是个正经人。你长得漂亮，又年纪轻不懂事，别人不骗你骗谁去？你尽早离那人远些，不要糊里糊涂吃了亏。”维桢是对沈飞心怀怨怼没错，却容不得旁人垢谇谣诼他，沉了小脸道：“不劳您俩费心。沈飞最正经不过了，他是我的男朋友，也是这里的学生。我昨晚高兴才多喝了一点酒，醉了是自作自受，与他人何干？他是特地送我回宿舍的。”范广翼愕了一下，随即陪笑道：“维桢你别生气，原是我们多心了。并非想多管闲事，离间你俩，不过看在大家同学一场，又是交好的朋友，所以才忍不住问一句。”维桢自觉失态，脸色稍霁道：“我自然知道好歹的。不过我和沈飞确实在交往，你们不必担心。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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