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舳舻千里 下
船长房间里，几个将领正聚在一起，摆弄桌上占卜的道具。
教会是反对占卜的，普通人被抓到，很可能被当成异端和巫师。然而在海上搏命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相关的活动，一直在水手们之间或明或暗地进行，长官也不怎么管。在几个维塔利亚人的牵头下，众人很快商量起来。
“我的朋友给了我这本法术书，说是东方传来的。”一个巴里希人有些犹豫地把册子放在桌上：“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不过或许可以试试。”
“相信我，元帅阁下，不要再花钱捣鼓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了。”佩尔索斯的马佐奥议员把书接过来，随手反了两下：“东方来的？怎么连字符都不像？这是假的吧。”
“江湖术士们整天用这东方的噱头骗人。”舰队司令费纳里赞同道：“好在我们如今能直接接触东方人，了解他们的神秘技艺——比如这个。”
他说着，拿出一块乌龟壳。
“看，这就是神秘的东方占卜道具。”费纳里略显得意地显摆道：“我直接从东方人手里买的。”
听了这话，众人啧啧称奇了片刻。
作为一名老船长，费纳里自己，也算很有经验了。
了解船员的爱好，从而了解和引导他们的心理变化，属于合格船长们都要做的事。加上他自己也有些兴趣，时间长了，自然涉猎不少。
他的老乡马佐奥对此心知肚明，
“如果你想要什么，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直接在出产的地方购买。”马佐奥耸耸肩，解释道：“经过狡诈的中间商转手，不仅代价更高，而且经常有买到假货的风险。您不用太过伤心，就当买一个教训了。”
几个巴里希人无话可说。佩尔索斯商人常年充当狡诈的中间商，他们自己说这话，就特别有说服力。
“可是，这乌龟壳也没什么特别啊。”一个眼尖的巴里希将领瞅了瞅，评论道：“怎么感觉和煮过的骨头一样。这不会是他们吃剩的吧。”
“或许我们就不该占卜。”另一个巴里希人小声说：“我还是对这种事情心有疑虑。之前我见过元帅认识的那个巫师，说实话我有点怕她。”
“你懂什么，这道具，可是我们从总督的朋友那里弄来的。”马佐奥看起来有些不悦：“当初他给皇帝的冠军占卜，是在东方都有名的故事。不要拿那些乡野巫师和他比。”
其他佩尔索斯人都没说什么。在他们眼里，巴里希贵族基本都是些没见识的乡下土财主，理解不了很正常。
“好了，我们开始吧。”费纳里倒是不太在意，乐呵呵地说。
见没人表示反对，他就挥手让旁边的人开始准备。只是那人看起来也颇为生疏，对着一本册子，看一眼，做一步，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船舱里的气氛，倒是随之严肃起来。众人围在桌子边，屏息凝神，看着他笨拙地在龟甲上摆弄。
这时，门外传来交谈声，紧接着，木门被人猛地打开了。有人快步走进来，也挤进人群，想向里看。
“干什么呢。”马佐奥抱怨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让娜的脑袋也探了过来，疑惑地注视着那块龟甲。
“……”
几个巴里希人都愣了愣，维塔利亚人也难免有些尴尬。不过费纳里司令依然很淡定，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
“如你所见，这就是水手们常玩的无伤大雅的游戏。”他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很惊奇？但对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算是船上生活的一部分了。”
让娜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贵族们涉及巫术不是新鲜事了，以至于“从事异端行为”成了处置倒台贵族的常用罪名——因为绝大部分都能扯上关系。但反过来说，只要还有权力和身份，就算被教会找麻烦，也就是交点钱的问题。
这船上也有神父，但将领们的事情，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那些容易发疯的艾博罗人，早在之前闹分歧的时候，就回他们自己的船上去了。
不仅如此，让娜自己在船上，都算是个例外。
水手们一贯迷信，而他们信奉的经验，就包括把女人带上船是不吉利的。实际上，这次远征，那个艾博罗公主带来的修女和女信徒们，至今都还塞在运输船里，缀在舰队后面。因为让娜对于巴里希人意义重大，才破格让她来到旗舰上。
对此，让娜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这几天低调了不少，一直没有公开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她斟酌了下，最后开口道：“不出意外，总督钱程就在对面的军舰上。论起东方式占卜，这里的巫师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我们没法指望借此取胜。”“这几天海况很不正常，我心里一直忐忑。”一个维塔利亚海军将领说：“占卜都没用的话……只能凭借信仰，硬闯过去么？”
“论坚守信仰，我敢说，整个大议会，没一个比得上被绝罚的玛利亚·夏洛特的。”马佐奥议员不在意地评论道：“指望通过虔诚战胜他们，还不如指望占卜呢……”
他又说大实话，让众人一时没法接。
面对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让娜也不好说什么——实际上，联军各方，连目的和想法都不一致。
艾博罗人一直想上岸援助圣城，贵族们认为，这是一个出名的好机会，只要成功，就必然能和历代圣人们一起流芳百世。率军出征的年轻王子则希望借此获得足以服人的功绩，稳定自己的地位，为今后的事情做打算。
但佩尔索斯的议员们对此没什么兴趣。他们只想利用难得集结起来的兵力，抢占精灵手里的优秀港口，消灭碍事的精灵舰队，以便更好地控制海上贸易航道。为此，借着自己的海上优势，裹挟整个联军南下，想要先完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巴里希人，不同贵族的意见始终不一致，而且经常来回游移。
让娜支持佩尔索斯人，因为她更不能接受艾博罗人提出的、上岸和汉军拼命的想法。佩尔索斯人的意见虽然自私，但从现实角度来说，确实是更合理的。
让娜做出表态后，随军的巴里希主教却表示，神圣远征当然应该以守卫信仰为第一要务，精灵现在还远，应该先去支援圣城。
让娜的支持者们和主教争论的时候，突然又有消息传来，说情况比之前说的还严重。汉朝军队的数量多到无法估计，而且已经包围了圣城，随时可能攻打。
主教发现圣城真的危险，当即表示有神灵庇佑，汉帝国肯定打不进去的。所以，信徒们只要相信神会保佑圣城，然后去和精灵作战就可以。
由于巴里希教会的代表改变态度，海战派一下获得了上风。
众人一边争吵，一边继续向南航行——佩尔索斯的指挥官，对不情不愿的艾博罗诸侯们解释说，占领那几个岛屿，有助于建立补给线，可以从更近的地方登陆，对今后的战局有好处。
因为暂时谁也离不开谁，众人勉强达成了一致。
让娜管不住这些外人，只好自己离开，又来到甲板上。
天色已晚，深蓝色的夜空下，同样幽深的大海波涛起伏。舰队里的大小船只，纷纷挂起夜航的灯。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仿佛地上的银河。
舰船都收起了桨，依靠风帆航行，以便节省桨手。旗舰的桅杆上，佩尔索斯共和国的旗帜、舰队司令的旗帜、巴里希大贵族们的旗帜，高高低低挂了一片。让娜自己的旗子现在还没拿回来，临行前宫廷裁缝们又给她做了一面，现在也挂在上面。
这艘船比周围的高出一大截，是佩尔索斯大造船厂最近的成果。同样尺寸的还有好几艘，都排在舰队最前。艾博罗人从教廷那里领来的圣旗，也悬挂在其中一艘上。
远远看去，即使在暗淡的月光下，数不清的大小旗帜在林立的桅杆上飘扬，也足以让人产生一种壮阔感。舰船连绵，顺水而行，这是经常在陆上行军的她，从未见过的别样场景。
让娜感慨了一会儿，来到自己很喜欢待的船头平台上。
这艘船，头尾都专门建起了平台，上面安放着仿制的东方式火炮。水手们一向迷信，看见汉朝军队里一片红色，平时就也拿红布保护炮身，叫它“红衣大炮”。
大炮也是最近才成功量产的。火药的配方在东方不算秘密，间谍带着重金，很容易就买来了配方。但生产炮身的工艺十分繁琐，花费了大量精力和财力，才勉强能用。
让娜很喜欢这种武器，也一直在推动巴里希军队学习使用它们。然而巴里希这边，现在既缺钱又缺人，实在没法凑出一支堪用的炮队。
常年的战乱让王党损失惨重，连维持军队都得煞费苦心。与他们相比，能够在船上安装火炮的佩尔索斯人，确实称得上财大气粗了。
佩尔索斯将领们认为，高大的船只和远射程火炮，有助于在和精灵的战争中取得优势，弥补船员和桨手素质上的差距。至于汉朝自己，他们似乎不怎么重视舰船的建造，造出来的战舰也千奇百怪。现在连水手训练都没完成，应该是赶不上参战的。
一些激进的将领甚至认为，今后的海战，桨手和舵手都不再重要了。足够高大坚固的船只和足够密集的火力，才是取得胜利的关键。
因此，他们非常有信心，认为取代精灵的海上优势，只是时间问题。
让娜并不太懂这些，只能祈祷这次一切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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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是反对占卜的，普通人被抓到，很可能被当成异端和巫师。然而在海上搏命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相关的活动，一直在水手们之间或明或暗地进行，长官也不怎么管。在几个维塔利亚人的牵头下，众人很快商量起来。
“我的朋友给了我这本法术书，说是东方传来的。”一个巴里希人有些犹豫地把册子放在桌上：“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不过或许可以试试。”
“相信我，元帅阁下，不要再花钱捣鼓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了。”佩尔索斯的马佐奥议员把书接过来，随手反了两下：“东方来的？怎么连字符都不像？这是假的吧。”
“江湖术士们整天用这东方的噱头骗人。”舰队司令费纳里赞同道：“好在我们如今能直接接触东方人，了解他们的神秘技艺——比如这个。”
他说着，拿出一块乌龟壳。
“看，这就是神秘的东方占卜道具。”费纳里略显得意地显摆道：“我直接从东方人手里买的。”
听了这话，众人啧啧称奇了片刻。
作为一名老船长，费纳里自己，也算很有经验了。
了解船员的爱好，从而了解和引导他们的心理变化，属于合格船长们都要做的事。加上他自己也有些兴趣，时间长了，自然涉猎不少。
他的老乡马佐奥对此心知肚明，
“如果你想要什么，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直接在出产的地方购买。”马佐奥耸耸肩，解释道：“经过狡诈的中间商转手，不仅代价更高，而且经常有买到假货的风险。您不用太过伤心，就当买一个教训了。”
几个巴里希人无话可说。佩尔索斯商人常年充当狡诈的中间商，他们自己说这话，就特别有说服力。
“可是，这乌龟壳也没什么特别啊。”一个眼尖的巴里希将领瞅了瞅，评论道：“怎么感觉和煮过的骨头一样。这不会是他们吃剩的吧。”
“或许我们就不该占卜。”另一个巴里希人小声说：“我还是对这种事情心有疑虑。之前我见过元帅认识的那个巫师，说实话我有点怕她。”
“你懂什么，这道具，可是我们从总督的朋友那里弄来的。”马佐奥看起来有些不悦：“当初他给皇帝的冠军占卜，是在东方都有名的故事。不要拿那些乡野巫师和他比。”
其他佩尔索斯人都没说什么。在他们眼里，巴里希贵族基本都是些没见识的乡下土财主，理解不了很正常。
“好了，我们开始吧。”费纳里倒是不太在意，乐呵呵地说。
见没人表示反对，他就挥手让旁边的人开始准备。只是那人看起来也颇为生疏，对着一本册子，看一眼，做一步，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船舱里的气氛，倒是随之严肃起来。众人围在桌子边，屏息凝神，看着他笨拙地在龟甲上摆弄。
这时，门外传来交谈声，紧接着，木门被人猛地打开了。有人快步走进来，也挤进人群，想向里看。
“干什么呢。”马佐奥抱怨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让娜的脑袋也探了过来，疑惑地注视着那块龟甲。
“……”
几个巴里希人都愣了愣，维塔利亚人也难免有些尴尬。不过费纳里司令依然很淡定，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
“如你所见，这就是水手们常玩的无伤大雅的游戏。”他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很惊奇？但对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算是船上生活的一部分了。”
让娜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贵族们涉及巫术不是新鲜事了，以至于“从事异端行为”成了处置倒台贵族的常用罪名——因为绝大部分都能扯上关系。但反过来说，只要还有权力和身份，就算被教会找麻烦，也就是交点钱的问题。
这船上也有神父，但将领们的事情，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那些容易发疯的艾博罗人，早在之前闹分歧的时候，就回他们自己的船上去了。
不仅如此，让娜自己在船上，都算是个例外。
水手们一贯迷信，而他们信奉的经验，就包括把女人带上船是不吉利的。实际上，这次远征，那个艾博罗公主带来的修女和女信徒们，至今都还塞在运输船里，缀在舰队后面。因为让娜对于巴里希人意义重大，才破格让她来到旗舰上。
对此，让娜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这几天低调了不少，一直没有公开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她斟酌了下，最后开口道：“不出意外，总督钱程就在对面的军舰上。论起东方式占卜，这里的巫师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我们没法指望借此取胜。”“这几天海况很不正常，我心里一直忐忑。”一个维塔利亚海军将领说：“占卜都没用的话……只能凭借信仰，硬闯过去么？”
“论坚守信仰，我敢说，整个大议会，没一个比得上被绝罚的玛利亚·夏洛特的。”马佐奥议员不在意地评论道：“指望通过虔诚战胜他们，还不如指望占卜呢……”
他又说大实话，让众人一时没法接。
面对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让娜也不好说什么——实际上，联军各方，连目的和想法都不一致。
艾博罗人一直想上岸援助圣城，贵族们认为，这是一个出名的好机会，只要成功，就必然能和历代圣人们一起流芳百世。率军出征的年轻王子则希望借此获得足以服人的功绩，稳定自己的地位，为今后的事情做打算。
但佩尔索斯的议员们对此没什么兴趣。他们只想利用难得集结起来的兵力，抢占精灵手里的优秀港口，消灭碍事的精灵舰队，以便更好地控制海上贸易航道。为此，借着自己的海上优势，裹挟整个联军南下，想要先完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巴里希人，不同贵族的意见始终不一致，而且经常来回游移。
让娜支持佩尔索斯人，因为她更不能接受艾博罗人提出的、上岸和汉军拼命的想法。佩尔索斯人的意见虽然自私，但从现实角度来说，确实是更合理的。
让娜做出表态后，随军的巴里希主教却表示，神圣远征当然应该以守卫信仰为第一要务，精灵现在还远，应该先去支援圣城。
让娜的支持者们和主教争论的时候，突然又有消息传来，说情况比之前说的还严重。汉朝军队的数量多到无法估计，而且已经包围了圣城，随时可能攻打。
主教发现圣城真的危险，当即表示有神灵庇佑，汉帝国肯定打不进去的。所以，信徒们只要相信神会保佑圣城，然后去和精灵作战就可以。
由于巴里希教会的代表改变态度，海战派一下获得了上风。
众人一边争吵，一边继续向南航行——佩尔索斯的指挥官，对不情不愿的艾博罗诸侯们解释说，占领那几个岛屿，有助于建立补给线，可以从更近的地方登陆，对今后的战局有好处。
因为暂时谁也离不开谁，众人勉强达成了一致。
让娜管不住这些外人，只好自己离开，又来到甲板上。
天色已晚，深蓝色的夜空下，同样幽深的大海波涛起伏。舰队里的大小船只，纷纷挂起夜航的灯。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仿佛地上的银河。
舰船都收起了桨，依靠风帆航行，以便节省桨手。旗舰的桅杆上，佩尔索斯共和国的旗帜、舰队司令的旗帜、巴里希大贵族们的旗帜，高高低低挂了一片。让娜自己的旗子现在还没拿回来，临行前宫廷裁缝们又给她做了一面，现在也挂在上面。
这艘船比周围的高出一大截，是佩尔索斯大造船厂最近的成果。同样尺寸的还有好几艘，都排在舰队最前。艾博罗人从教廷那里领来的圣旗，也悬挂在其中一艘上。
远远看去，即使在暗淡的月光下，数不清的大小旗帜在林立的桅杆上飘扬，也足以让人产生一种壮阔感。舰船连绵，顺水而行，这是经常在陆上行军的她，从未见过的别样场景。
让娜感慨了一会儿，来到自己很喜欢待的船头平台上。
这艘船，头尾都专门建起了平台，上面安放着仿制的东方式火炮。水手们一向迷信，看见汉朝军队里一片红色，平时就也拿红布保护炮身，叫它“红衣大炮”。
大炮也是最近才成功量产的。火药的配方在东方不算秘密，间谍带着重金，很容易就买来了配方。但生产炮身的工艺十分繁琐，花费了大量精力和财力，才勉强能用。
让娜很喜欢这种武器，也一直在推动巴里希军队学习使用它们。然而巴里希这边，现在既缺钱又缺人，实在没法凑出一支堪用的炮队。
常年的战乱让王党损失惨重，连维持军队都得煞费苦心。与他们相比，能够在船上安装火炮的佩尔索斯人，确实称得上财大气粗了。
佩尔索斯将领们认为，高大的船只和远射程火炮，有助于在和精灵的战争中取得优势，弥补船员和桨手素质上的差距。至于汉朝自己，他们似乎不怎么重视舰船的建造，造出来的战舰也千奇百怪。现在连水手训练都没完成，应该是赶不上参战的。
一些激进的将领甚至认为，今后的海战，桨手和舵手都不再重要了。足够高大坚固的船只和足够密集的火力，才是取得胜利的关键。
因此，他们非常有信心，认为取代精灵的海上优势，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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