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_唐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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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却听他的声音静静说道:“不知公主今日想听哪一段经典?”

  我听着他波澜不兴的语调,只觉身子越发的疲惫,恹恹道:“本宫身子不爽,师父便随着驸马的意思念吧。”

  辩机顿了一顿,道:“是。不知驸马想听什么?”

  房遗爱把玩着我的手指,饶有兴致道:“我平日也不爱研究这些的,公主又病着,你便说个佛典里的故事给我们听吧。”

  辩机沉默了一阵,忽然向我看了一眼。

  我心跳立时漏了一拍,他看我做什么?

  却听他淡淡道:“既是如此,那小僧便说一个阿难尊者与摩登伽女的故事吧。”

  我闻言,心里一紧,觉得似乎以前曾经听过这个故事,但一时又回忆不起具体的情节,但……确是有某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升了起来。

  房遗爱却是兴味十足地点了点头。

  玉般温润的嗓音淡淡响起:“阿难尊者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佛陀三十二相,阿难三十相,是以生就庄严宝相,年少英俊。

  “一日,佛陀带领许多弟子接受波斯匿王的供养,阿难尊者没有跟上,只得独自在舍卫城的街道上化缘。恰见到一口古井之旁,一名女子正在那处汲水,尊者便上前去乞一碗水喝。

  “那女子名叫摩登伽女,她见尊者法相庄严可亲,便萌生了爱慕之意,然而又觉自己乃首陀罗之身,位卑身贱,是以不敢供水给尊者。”说到这里,辩机顿了顿,似乎是拿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

  房遗爱兴致勃勃地问道:“然后呢?”

  然而,我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还夹杂着一阵涩涩的痛楚。

  我已经大致回忆起这个故事的情节了。

  辩机……你竟是如此的……如此狠心无情么?

  心下只觉一阵无力,连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他还在淡淡地说着,语调悠然恬淡,似乎便是那尊高高在上点化世人的如来释尊。

  “尊者看出了她心中所虑,便对她说:佛陀教诲四众平等,你虽为首陀罗,但一样可以供养比丘饭食。

  “摩登伽女很是欣喜,当下便汲了一瓢清水倒入尊者钵中,供其饮用。

  “尊者喝完水,便道谢离开了,而摩登伽女却对他相思入骨,夜不能寐。摩登伽女的母亲不忍爱女受苦,便做法念咒,迷了尊者的心,使他不由自主走了回来,进了摩登伽女的房内。

  “摩登伽女自然大喜,便想与尊者成亲结为夫妇,然而尊者只是惶恐不允,言道:我已是出家之人,不可再成婚了。

  “摩登伽女之母便放出红莲大火,又做法使百种恶兽毒虫现形,道:若然不从,当骸骨喂业火、血肉饲虫兽。尊者见状,便念起佛陀之名,佛陀有感,立时遣文殊菩萨回去接引阿难,并命所有比丘一心持楞严咒。

  “于是尊者便灵台清明,立刻离开了摩登伽女的家。然而摩登伽女却始终放不下执念,便一路缀行在了尊者身后。尊者无法,只得向佛陀求救。

  “佛陀便问摩登伽女:你爱的阿难什么?

  “摩登伽女道:其鼻如檩,其目如星。其眉如剑,其唇如菱。其耳如贝,其音如丝。婆娑五感,皆我所爱。

  “佛陀便笑了,道:他鼻中涕不净,眼中泪不净,眉中屑不净,口中唾不净,耳中垢不净,音中哑不净,婆娑之身,粪秽不净。如此污秽之人,你还爱来做什么?

  “然而摩登伽女只是不悟。佛陀便命人端来了阿难的洗浴之水,道:你既如此爱重他,不惧污秽,此乃他的净身之水,你且喝了吧。摩登伽女却道:如此污物,佛陀怎却叫我喝了?

  “佛陀只是不语。摩登伽女却顿悟了然,原来一切皆是污秽,唯有大菩提心果,方为至净。自此便抛一切爱欲执念,终证得阿罗汉果,亦成佛普度世人。”

  辩机的声音缓缓停住,又抿了一口茶水,道:“小僧的故事讲完了。”

  我躺在那里,只觉周身皆冷,心下剧痛,又是愤怒又是悲伤,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辩机,辩机……你竟如此……竟然逼我至此……用这典故来敲打我,你却当自己是谁?你以为你成了那个阿难陀尊者,我便也能成为摩登伽女么?

  我敬他爱他,却又时时逼着自己远离他,生怕给他带来祸患,这般痛苦心境,他可能尝到一点半点?为何……还要用这言语利剑来伤我?

  如此想着,我忽觉枕边一片冰凉濡湿,一看,竟已是落泪了。

  房遗爱忽然惊道:“夭夭,你的手怎的这般冷?”而后连忙两只手一起捧起我的手,送到唇边呵着气。

  我心下难过已极,便觉得脑袋越发胀痛难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耳边又传来辩机的声音,此时似乎微微带了些关切之意:“公主身子不适了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嗓子眼处痛得像要炸开来一般,却生生忍住了,咳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道:“辩机师父自以为……比起阿难尊者又如何?”

  辩机沉默了,我微微侧过头看向他,隔着纱帐,只模模糊糊看到他低垂着头,原本放在茶杯边上的右手,已经放在了膝上,紧紧攥成拳头。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一丝艰涩:“小僧……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阿难尊者相比的。”

  我微微冷笑,心下越是难受,便越是要在言语上挤兑他,道:“那么佛陀当年为了寻道,去国离乡抛妻弃子,虽是为了普度众生的大道,然而他的妻子孩子亲人好友,便不是众生了么?他一离开,他们那般伤痛,佛祖却为什么不度他们?如此自私——”

  然而,话未说完,辩机便扬声打断了我,言语中带了些许怒气,冷声道:“佛祖既为求大道,自当舍小利,更何况净饭王和耶输陀罗后来亦都皈依了我佛,又谈何伤痛?还请公主口下留德,休得再轻言怠慢佛祖!”

  我听到他动了真怒,一时心下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忽觉一口气顺不上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惊天动地,胸口剧痛,然而却无论如何都是停不下来。

  房遗爱大惊,连忙掀开帐子,一面扶我起来,一面轻拍我脊背,急道:“夭夭,夭夭,可好些?可好些了?”

  我咳得几乎浑身脱力,眼眶又湿了,耳边听得辩机也急匆匆地起身过来,方才还带着薄怒的声音,此刻却似乎十分焦灼,急道:“公主……公主,小僧……先喝口水……”而后便递过来一盏茶。

  房遗爱忙接过来,凑到我嘴边,道:“夭夭,且先喝口茶,缓一缓。”

  我紧紧捂住唇,憋了一会儿,才算是勉强止住了咳嗽,就着房遗爱的手喝了一口,便躺了回去,侧身朝里卧着,再不看辩机一眼,只道:“遗爱,请辩机师父回去吧。”一开口,那嗓音已经和破锣之声别无二致了。

  房遗爱冷声道:“辩机师父且回去吧,遗爱就不送了。”

  辩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公主……好生将息。”

  语气依旧淡漠,似乎方才那种焦灼,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脚步声响起,他离开了。

  自从那日之后,我便以生病体弱为由,不再让辩机过来寒露殿诵经了。

  眼见他一次,便是一次的椎心之痛,倒还不如不见。

  直到十日之后,我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有见他,然而他也并没有向我提出要离开的请求,倒是令我有些纳闷。

  再有一日便要下山回长安了,这日向晚,我吩咐丹青道:“今晚我想泡泡汤泉,你且收拾些换洗衣物和皂角,包好了拿过来。”

  丹青一愣,奇道:“牡丹汤里不是都有么?公主怎的……”

  我微微一笑,道:“今夜我不想去牡丹汤沐浴,骊山之上还有许多处野泉,一边沐浴,一边仰观繁星俯察鸟语,妙处可也不亚于宫里的温汤啊。”

  丹青闻言,不由微笑道:“公主倒是好兴致,这里左近便有处野泉,竹树环合,既隐蔽,景致又美,奴婢这便为公主收拾去。”

  我道:“嗯,你收拾完了之后,再把流觞叫过来,你们俩一同随我去。”

  丹青滞了滞,面露难色道:“流觞方才刚离了寒露殿,只说去外头转转,赏赏风景,这会儿恐怕还没回来呢。”

  我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流觞那冷心冷性的人,自来了此,多半时间便是窝在自己住处练功,又能有什么赏景的兴致了?

  然而转念一想,罢了,人之所兴便是忽然而来,忽然而去,我又管那许多做什么?这骊山汤泉宫旁方圆几里都有侍卫森严把守,纵使不带着流觞,料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点头道:“那便不必找她了,你一人随我前去便可以了。”

  丹青似是松了口气,微笑福了福,便回去收拾东西了。

  过不多时,丹青便领着个红漆八宝海水沉香木提盒走了出来,我们便一道离了宫。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了。马上便是正月十五,天上一轮半圆明月,如水月光洒下,彷如在山间地上凝了一层洁白的牛乳。

  往西走了一阵子,便隐隐听到了潺潺水声,我接过丹青手中的提盒,道:“你便在此处歇会儿吧,我一人过去便好。”而后便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循着水声,来到一处松竹浓荫遮蔽之地,穿过树林,便是豁然开朗,眼前正是一处小小的天然温泉,袅袅上升的白色雾气在冬夜里格外醒目,空气里有淡淡的硫磺味道。

  我不由微笑了出来,把盒子放在地下,便开始解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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