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_唐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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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的右腿虽是有了知觉,但依旧还是酸痛,他扶我起身时,我半边身子几乎都靠在了他身上,感到他僵着胳膊环着我的腰,又偷眼看他表情,却见他一张俊脸又涨得通红,却又不得不扶着我,心下忍不住窃笑。

  这般相扶相偕着走了一段,我便发现这里正是长安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脚下,再走几步便有驿站。我和辩机身上都没带通宝银钱,我便解了一枚纹金鸽血红宝石耳环,当作会钞给了车夫。那一众人见我和辩机一个是妙龄女子,一个是青年僧人,自然不免侧目,然而既是有钱可赚,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在大总持寺偏门下了车,辩机向门口知客的小沙弥说了一声,便扶着我进了寺。

  所幸道岳的禅房并不远,此时又恰好是寺里午斋时分,一路行来,竟也没有遇到别的和尚。

  辩机扶着我来到禅房门外,敲了敲门,道:“师父,弟子辩机求见。”

  房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便是。”

  不知为何,我略略有点紧张,忍不住拽了拽辩机的袖子,他回过头来,似是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冲我温和一笑,轻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很随和,莫怕。”

  我看着他的微笑,脸颊微热,点了点头,也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微笑。

  推门进去,房中蒲团上坐了个老僧正自入定,半闭着眼,颌下稀稀拉拉几根白须,一张脸皱皱巴巴如同洞庭老橘,枯干精瘦,面色肃然。

  我暗暗吐了吐舌头,看着面相就不善,又哪里“随和”了?

  辩机一手依然环着我,一手合十行礼,恭敬道:“师父,弟子有事相求。”

  道岳翻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道:“嗯,你原来那间房子,一直还叫你师侄打扫着,倒是未曾脏了去,且先带女施主过去歇下吧。”

  辩机道:“是。”而后便扶着我出了屋子,来到隔壁一间禅房,推开门进去,道:“此处是小僧未去会昌寺之时的居所,陋室清苦,公主且先将就一下吧。”

  我环顾室内,四壁萧然,只是一榻一案一蒲团而已,窗明几净,颇有些像他那间山中草庐。

  我微笑摇头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

  辩机望着我,也微笑了一下,道:“公主过誉了。”说着便扶着我半卧在了榻上。

  而后,他便去请了道岳过来,看过脉后,道岳开了张方子,说是按方服药,静养一夜,明日便可恢复了。

  当下便有小沙弥奉命出寺抓药,我亦托他带信回房府,说是我一切安好,明日一早派人来接我即可,让他们不必挂怀,。

  待一切都安顿下来,我又向道岳致谢,然而道岳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依旧板着脸出去了,弄得我有些尴尬。

  辩机坐在床沿,也微微皱眉,道:“许是今日师父遇了什么烦心事,平日里他确是很和善的,公主千万不要见怪。”

  我摇了摇头,微笑道:“但凡高人,必有高性,我可没有那般小心眼儿。”

  辩机目光恬淡柔和,望着我道:“小僧知道,公主……是极好的。”

  我脸庞微热,只觉他这“极好的”三字,余音袅袅,在胸中耳畔盘旋不绝,直化成一股细丝,将我的心也牢牢捆住,不禁轻声道:“辩机,你……唤我一声‘夭夭’可好?”

  辩机神情一滞,眼眸垂下,适才温柔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缓缓道:“小僧不敢对公主不敬。”

  我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心中一黯,忽而又瞥到他颈上被我嗑伤之处,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抚摸那处已经结痂的伤痕,道:“辩机,便算你心中无我,这道疤,你这辈子可也是丢不下、甩不掉了。”

  辩机又是一僵,像是触电一般向后挪了挪,避开我的手,抬起眼眸定定瞧了我一会儿,那眸中神色太过复杂,我看不真切。却听他平静道:“小僧这便为公主备斋去,粗茶淡饭,还请公主宽宥则个。”言毕便匆匆起身,出门去了。

  我慢慢收回手来,指尖仿佛还留着他脖颈处的温度,一时心中纷乱,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涩。

  吃完素斋,我只感觉头昏脑胀,太阳穴隐隐作痛,想是那毒的残余症状,便对辩机道:“我实是困乏,且先睡一会儿,待会儿药好了,你叫我起来吃就好。”

  辩机点头道:“公主安心宽睡便是。”

  我点了点头,拉过被子蒙在脸上,只觉一阵清气袭来,宛然便是他身上的味道,不由浮起一丝微笑,闭上眼睛,就好像躺在他怀里一般,很快便入了梦乡。

  骄阳高照,日头毒得刺目,晒得人浑身不舒服。

  人群熙熙攘攘,吵闹纷乱,聚在一处,还有不少人正从远处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还大呼小叫着。

  我便站在这群人当中,却似乎是一抹游魂一般,他们看不到我,我也摸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只能看见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丑陋的讥笑、鄙夷的神情。有的带了些许恐惧,却还是忍不住向前看去;又有的一脸幸灾乐祸,似乎染满了人性深处最阴暗最丑恶的劣根。

  ……发生什么事了?

  我心里有点恍恍惚惚的,不知身在何方,却又觉得眼前场景莫名真实,便也随着他们的目光向前望去。

  然而,这一望之下,我却立时惊呆了,只觉浑身如堕冰窖,心跳几乎停止。

  就在不远处的广场上,烈日迎头照下,一座圆台之上,辩机上身□,仰卧在那处,身边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而他腰部正上方,正悬着一柄硕大的铡刀,离他的身体只有一尺多高,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一个紫衣官员在远处,手执明黄圣旨,高声宣读着什么,我听不甚清楚,却只觉浑身都仿佛被冻僵了,巨大的惊惶恐惧铺天盖地涌来,却是一动都不能动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紫衣官员闭住了口,刽子手开始解开绑在铡刀两侧柄上的绳子。

  忽然,辩机似乎看到了什么,做了个手势,让刽子手停下。

  而后,他微微抬起身子,伸长手臂,小心翼翼自那铡刀刀刃上拈下了什么东西,而后微笑了一下,将手放在地上,一个小黑点慢慢从他手上爬开。

  那微笑,那般悲悯、那般温柔、那般纤尘不染。

  仿佛他身下卧着的,不是能让人魂赴九幽的刑台,而是灵山极乐之境的莲花佛座。

  我不能动,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黑点慢慢朝这边的人群爬来,近了,才看出,那不过是一只蚂蚁。

  刽子手一时呆住,人群也静默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刽子手才猛然回过神来,开始继续解绳子。

  绳子马上就要解开了,铡刀也即将落下。

  “辩机!”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力量,我蓦地尖叫出声,而后直接从那虚幻一般的人群之中穿过,扑在了辩机身上。

  恰在这时,铡刀訇然落下。

  我心中有一瞬的安慰和欢喜,还好,有我替他挡着,这刀子伤不到他。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恐惧和惊慌便沛然袭来,那铡刀竟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实实地砍在了辩机身上。

  辩机似乎看到我了,他又流露出那种复杂的眼神,而后冲我笑了一下。

  鲜血飞溅,如同阿鼻地狱里的红莲业火,把我的全部世界都烧毁了。

  辩机!辩机!辩机……

  我眼前蓦然一黑,刑场、人群、铡刀、鲜血,忽然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一片冰冷的黑暗,孤单、恐惧、悲伤、绝望……

  他……腰斩?不,不,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是我一直念着他、缠着他,他又犯了什么错?佛祖……便要如此对待他最虔诚的罗汉?

  我只觉双目一片冰冷湿润,似乎是有串串泪水滚滚而下。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体,覆上了我的嘴唇,一股清苦的汁液,似乎还带了一丝甘甜,汩汩流进我的嘴里。

  ……好舒服。

  我如同沙漠里的旅人逢着甘霖一般,贪婪地大口吞咽着那汁水,而后,似乎又感到有轻盈的布料,在我眼角拂过。

  方才还满满充斥着胸臆的恐惧和悲伤,忽然之间便被全部扫平了,只余一片暖暖的安心。那汁水似乎被我饮尽了,我意犹未尽地伸舌舔了一下,那柔软的物体却如同触电一般,迅速离开了。

  呼吸重新平稳下来,我复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幽幽醒转,却见案上燃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窗外月光如练,如白霜匝地,竟已是晚上了。

  我咂了咂嘴,觉得口中有淡淡的苦涩味道,嗯?什么时候喝过药了?

  忽而又想起方才可怕的梦境,心下不由一颤,那恐怕是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的最恐怖的梦魇。

  难道那梦中场景,便是我和他……最终的下场?

  我……何时竟犯了这样可怕的过错?本来说得好好的,即便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也断断不可对他表白,更加不可就此缠上他,诱他堕入那无间地狱……

  怎可因一己私欲,带累得他也无有善终?

  他本是年轻一代中最有成就的浮屠,是可以立地成佛的大德,若是……若是因为我……那我,还不如再也不见他的好。

  看来……这一日以来,竟是错得离谱了。

  如是想着,我只觉心痛如绞,一时眼眶湿热,又要掉下泪来。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又伴着人声低语,却并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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